1

“老大，就是他了。”

永安大道上，人群熙熙攘攘。

红袖藏身在隐蔽处，紧紧盯着远处如云客栈的小二层，临窗坐着一男子，即便隔得远，那人身上如月如兰的气韵也相当引人注目。

身侧小当还在喋喋不休，因为人是他先发现的，导致他此刻有些激动，“你知道吗老大，就是这个人，我亲眼看着他跟‘狐狸’接的头！此时此刻他还这么嚣张，在这里大摇大摆地喝酒！”

小当紧紧攥着他的刀，“老大，抓不抓？”

“他没喝酒，他喝的是茶。”红袖按着这个咋咋呼呼新入行不久的萝卜，示意他声音小点，因为她很明显地看到男子朝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，她下意识一弯腰，避开了他的目光。

好在男子好像只是在漫不经心地看风景。

红袖松了口气，问小当：“你把他跟‘狐狸’接头的具体经过再详细跟我说说。”

半个时辰后，红袖换了身衣裳，走进了如云客栈。

2

酒馆里，晏雪裳又看了一眼楼下人来人往的大街。

掏出一面镜子联系凤亓，“你确定你妹妹能自己乖乖来找我汇合？”

凤亓道：“她还没去找你吗？”

“她已经迟到一刻钟了。”

“哦，可能是我忘了跟你说，别指望女孩子会守时，她们跟你说一个时辰以后见，通常要在那个时辰点上加上一个时辰，因为有个叫作‘打扮’的封印限制了她们的自由，是吧小秦？”

毫不意外那头传来家暴的声音，晏雪裳面无表情地把凤亓的惨叫扣死在镜子里，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。

倒完了茶壶被人一把夺了过去。

晏雪裳抬头，看见面前站了个姑娘，她外形上看起来跟别的人类姑娘不一样，头发拿布条利落地紧束在脑后，露出饱满的额头和略显消瘦的下巴尖儿，还把一身红衣穿出了一种很嚣张的味道。

她拿那双眼角微微上挑的丹凤眼瞅瞅晏雪裳，“不介意我坐一会儿吧？”

晏雪裳看看周围一大片的空桌，冷漠地道：“介意。”

“谢谢。”女子严肃地点了点头，坐在了他的对面。

晏雪裳：“……”

另一边从魔界磨磨蹭蹭去凤族的路上，凤亓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。

身旁的秦歌离想了想，还是关心了一下，“没事吧？”

“也不知道为什么，我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。”凤亓揉着鼻子道，“我感觉养了多年的小雪要把我抛弃了。”

说着扑倒在秦歌离肩头，“嘤嘤嘤，怎么办？我好难过啊小秦，需要女朋友的亲亲才能好。”

“……”秦歌离一巴掌把他推出老远，“儿大不由娘，你想开点吧。”

“……”走在两人后面的云浮上神一手拉着一只没长大的弟弟，一手拉着一只不成熟的魔界祖宗，由于沉睡的时间实在太久，有点不能适应现在小年轻谈恋爱的方式，侧过头去，跟相柳讨论，“现在的年轻人相处起来……好活泼。”

秦歌离听见了，觉得不能误导这位前辈继续对世界的美好保持向往，立即回头解释道：“没有没有，上神您别误会，像凤亓这种脸皮厚的只属于个例。”

云浮还没说什么，左边那只手就被人抓起来亲了一口，在夕霄快要吃人的目光中，相柳满足地眯着眼睛点了点头，“我觉得这种相处方式挺好的。”

云浮：“……”

3

说实话晏雪裳是有点抵触人间的，他仅有的两次下凡体验都不是很好，因此他从不怎么愿意踏足烟火之地，当然也不爱跟凡人相处。

眼下这位凡人姑娘丝毫不见外地喝空了他点的茶，还丝毫不掩饰地把他上下打量了至少十个来回，将他这种不适推到了极点。

秉持着仙界以凤王为中心那种“出了问题先从自身找原因”的优良传统，他反思了一下，觉得自己一定是中了邪才会听凤亓的话，来凡间帮他接妹妹。

以凤冉冉的造作能力，她根本不可能需要保护。

而且最糟糕的是，这里还不能擅动法术，要不然他早遁走了。

晏雪裳叫来小二结了茶水钱，刚要起身，姑娘按住了他的手。

晏雪裳：“……”

他僵硬的把目光移在手上，再移到姑娘脸上。

红袖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，“着什么急呀这位公子，你我萍水相逢也算有缘，坐下来聊聊不好吗？公子不是本地人吧？”

另一厢，凤亓捂着胸口，剩下一只手抓着秦歌离的手，“小秦，我感觉咱们家小雪被人狠狠调戏了。”说完，又一个惊天喷嚏。

引得这次超过他俩走在前面的三位前辈齐齐回头。

“……”秦歌离连忙解释，“呵呵呵，没事没事，他这是儿行千里母担忧。”

“……”

晏雪裳慢慢把自己手抽回来，面无表情地道：“不是。”

“公子来洛阳做什么？探亲还是访友？”

“等人。”

“等谁？”

晏雪裳抬头看了红袖一眼，薄唇抿了起来。

红袖转着一只茶杯，邪魅一笑，“公子不愿意说，那我替你说好了。”

她目光倏然敏锐了起来，灼灼看着他，好像要在他脸上看出一个洞，一字一顿地道：“你跟‘狐狸’是什么关系？”

“……”狐王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回视她，大概做梦都没想过，有一天会被一个凡人问上这么一个问题。

在场之人若是换了凤亓，一定会反应过来自己被人认错了，然后将计就计反推回去，主动把姑娘调戏得妥妥的，再溜之大吉。

但是换了涉世未深的晏雪裳，他就会老老实实下意识以为自己被什么民间高手认出来了，被动地承认：“领袖的关系。”

红袖的目光蓦地缩紧，又一次扣住了晏雪裳的手，“重新认识一下吧公子，我叫红袖。”

说完从后腰上解下一块腰牌，“啪”地拍在桌子上，“恐怕你得跟我走一趟。”

厚重的腰牌上，清晰地刻着三个大字——六扇门。

4

一直以来凤亓对晏雪裳的评价是：面上看着不好相处，实际上给块糖就能轻易哄走的大家闺秀。

他一定不知道他好不容易养大的小雪，此刻正乖乖站在阴森的六扇门大牢中——连块糖都用不上，那名女捕头只说了一句：“我现在怀疑你跟一桩失窃案有关，不管你是谁，什么来头，都必须跟我走一趟。”

于是他就被带回了六扇门的某一间牢房，并且观察了一圈，发现这里一个狐族都没有，全是人类，不由后知后觉地想明白了。

不远处小当对着红袖满脸崇拜，“厉害呀老大，还真的让你把人带回来了，怎么样你是不是经过了激烈地打斗和犯人凶狠的反抗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拿下了他？！”

红袖：“……”

她回想了一下晏雪裳整体偏瘦显文弱的身材，和看上去有些病态苍白的脸，对着涨红了一张脸的新兵，告诉自己说这是为了不打击新人的热情，肃穆地点了点头，“是的！”

果然说完，小当就干劲十足地提起了钥匙冲向牢门，“我去审犯人！”

“哎等等！”红袖阻止不及，只好跟在小当身后奔向牢房。

还没来得及刹住脚步，就见牢房内一身青衣宛然的犯人如闲庭信步般，背着手踏出了紧锁的牢房大门。

红袖：“……”

小当：“！！！”

解释一下，六扇门作为一个皇权直属的严密机构，只参与全国重大案件，抓的犯人都是穷凶极恶，像他们此次还没有抓到的大盗“狐狸”，此人臭名昭著，除了偷窃之外，还兼职杀人放火。

此种情况下，牢房必须造得结实，才能防止犯人逃脱。

且不说材料都是精钢，就是栅栏的密集程度，只有成人两根手指粗细。

那么问题来了，这个人是怎么出来的？

晏雪裳猛然撞上这两人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，自己不告而走是有些失礼，于是在两人震惊的目光中，他歉意地颔了颔首，重新悠然走了回去，隔着根根铁栅栏，礼貌地问红袖：“请问我可以出来吗？”

红袖：“……”

这次两位捕快终于知道了自己方才没有看花眼，面前这相貌好看的男人确实是以正常人不可能完成的诡异动作——从牢里“穿”出来的。

“啊——有鬼啊！！！”小当当场崩溃，捂着头尖叫逃跑。

晏雪裳：“……”

他眨着无辜的眼睛，问红袖：“那位小兄弟怎么了？”

红袖道：“被阁下高超的武艺给征服了，没事，孩子还小，没见过世面。”她亲自拖出钥匙打开了牢门，尽管认为这个动作多此一举，“你的嫌疑解除，可以出来了。”

红袖拱手，“先前误会你了，多有得罪，对不起啊，门口往这边走，我送你出去。”

晏雪裳摇摇头，边跟着她往外走边觉得自己需要解释一下，“我仔细回想了一番，刚来此地时确然有个人跟我撞了一下，但我不认识他，虽然我跟狐狸有点关系，应该不是姑娘你口中说的那个‘狐狸’，那是个人类吧？”

红袖下意识点点头，然后反应过来，嗯？什么意思，难道你说的狐狸不是人类吗？

但是她没有问出来，把人送到门口，客客气气地道：“不好意思关了你半天，需要我派人护送你回家吗？”

晏雪裳摇摇头，转身走了。

他前脚刚走，红袖后脚就打了个手势，立时有两个捕快上前，“老大。”

红袖盯着晏雪裳不紧不慢的背影，“怪不得此人态度如此猖狂，原来是身怀绝技，正好解释了为什么东西能不知不觉地被偷，基本可以断定他是‘狐狸’的同党了。”

其中一个手下问：“那老大你还把放走？”

“我这叫放长线钓大鱼，我就不信他不跟‘狐狸’接洽，你们俩跟上他，注意隐蔽，到时候把他跟‘狐狸’一网打尽。”

两个手下同时露出“老大高明”的神情，飞快地跟上了走远的晏雪裳。

红袖捂着耳朵又招来一个手下，“让小当别叫了，找个跳大神的给他定定神，瞧这孩子被区区一个戏法吓的。”

说完，再次转身盯着晏雪裳消失的方向，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容。

5

晏雪裳还是没能等到凤冉冉，他站在黑下来的街头，又试了一下感应全无的镜子。

正要犹豫一下是走还是留，忽然面前华光一闪。

颜容雪停下脚步。

他对面站着一个穿着七彩华裳的小女孩，看上去约莫有人类孩子的五六岁大，瘦瘦弱弱，皮肤雪白，虽然穿着华丽，却赤裸着一双脚。

她没有走近，停在一个安全的距离，怯怯的目光带着警惕，打量着晏雪裳。

“你……”晏雪裳刚一开口，女孩扭头就跑。

晏雪裳立即跟上，边跑边联系凤亓：“《笑忘书》里是不是有一段七华弦？”

凤亓那边嘈杂了一阵，估计在压榨笑笑，过了一会儿，道：“有，伏羲大神造琴时剩下的琴弦。”

“我看见她了。”晏雪裳道。

“这是什么狗头运气，”凤亓感慨，“但是小雪你要小心，不要小觑这一段琴弦，大神最初造出它来可不是为了夺衔仙界好声音，而是为了帮助黄帝杀死蚩尤，所以上面全是大煞之气。”

“知道。”晏雪裳简短地道。

“还有，”凤亓顿了顿，传来一声长嚎，“小雪我好想你啊，你什么时候回来啊？我的生命里不能没有你啊，你在外面要小心，假如有小伙子或者姑娘跟你搭讪，一概不要理，更不要随便吃他们给的东西和水，听话哈！”

“……”晏雪裳嘴角抽搐，忍无可忍地关了镜子。

然后他发现，小女孩闯进了一个热闹的夜市。

挨挨挤挤的人群中，小女孩停下来不跑了，与晏雪裳远远相望片刻，举起了她稚嫩的小手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，指尖上出现一排锋利的钢刃。

“不能在这里动手。”晏雪裳巡视着四周浑然不知的凡人。

小女孩好像知道他的想法，单纯的脸上忽然浮上一个狰狞的笑，坚硬的锋刃丝线一样，在人群中化作一条小蛇，灵活地向他攻过来，距晏雪裳面容不过三寸，却调头一转，绕向了他身后一个凡人。

那人捧着一只香瓜吃得正开心，不晓得自己瞬间在鬼门关走了个来回，莫名其妙看了一眼撞在自己身上的年轻人，目光落在他血色全无的脸上时，要骂人的话皆数咽了回去，扶着他道：“你没事吧。”

晏雪摇摇头，捂着腹部的手指缝间鲜血直流，一根银弦贯穿过他的身体，在灯火稀薄的夜市中，却并不显眼。

小女孩一击得中，正准备抓住晏雪裳怕殃及无辜的弱点再如法炮制一遍，忽然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。

红袖面含娇羞，借势扑进他怀里，将自己跟晏雪裳掉了个个儿，“相公，人家不过买个胭脂的工夫你就跟人家走散了，哼，人家要拿小拳拳捶你胸口。”

晏雪裳：“……”

小女孩：“……”你们这些愚蠢的只会谈恋爱的大人。

红袖揽上晏雪裳的腰，几乎是贴着他的脸，在他耳边轻声道：“贵组织能人很多啊，怎么，分赃不均导致反目了？连个小女孩都打不过，看来是我高估你了。”

她说完，就要抽刀奔向小女孩，刹那间被晏雪裳反手拉住。

红袖愤怒回头，却见灯火恍恍惚惚中，他雪颜如玉，嘴角勾出一丝跟本人严重不符的微笑，眼神温柔得几乎要沁出水来，“娘子，我知道错了。”

洛阳六扇门著名狠辣霸王花的心乱了一下。

晏雪裳虽然嘴上这样说，手上却把她扣得死死的，将位置调换回来，背心大剌剌留给了七华弦，低声道：“快走。”

这时候，红袖拦在他腰上的手感受到了一股不寻常的温热，伴随着浓重的血腥。

她张了张口，还没等说话，晏雪裳就将她一把推离了人群，朝着小女孩追过去。

“想走？”红袖岂能放过这个大好机会，提刀便追，边跑边喊，“你这个负心汉，在外面有了野花就开始嫌弃家花了是不是？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你就别想这么走了！父老乡亲帮帮忙呀，帮我抓住这个负心汉！”

她洪亮的大嗓门号召力极强，不一会儿颜容雪就发现自己被一大拨凡人团团围住了，而七华弦站在人群外，调皮地对自己扮了个鬼脸，闪身不见了踪影。

红袖气喘吁吁地插着腰，活像被抛弃了的糟糠妻，凄楚地指着颜容雪，“请各位父老乡亲给我评评理，这人抛妻弃子，跟外面的狐狸精好上了，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可怎么活哟？”

晏雪裳：“……”

狐王以半妖之身继位，手下掌管青丘九尾狐千万，又常年遭受损友调戏，不是没有经历过风雨的人，但以上人生经验都不足以告诉他该怎么应对一个当街泼妇。

于是他在一片指责声中，眼神无辜地看着红袖，狐生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作手足无措。

半天，他闷闷地辩解：“其实不是所有的狐狸精都是坏人。”

这句话说完，四周此起彼伏的骂声更高了。

“……”晏雪裳微微皱起了眉头。

不知道为什么，这个微小的表情变化落在了红袖眼中，她忽然感到些许不忍，好像自己欺负了一个老实人。

于是她抽抽鼻子，上前宽宏大量地握住了他的手，发现冷得不似常人体温，“算了夫君，一日夫妻百日恩，只要你愿意改邪归正，跟我回家，我就原谅你一次，我们回去好好过日子吧。”

“……”晏雪裳道，“谢谢。”

他说完这句，就把自己放心地交给红袖，彻底晕了过去。

6

六扇门，小当先是被自己老大抱回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来吓了一跳，然后看清楚那浑身是血的人是谁之后，成功把自己吓进了门板里。

他紧紧扒着门板，看样子很想把自己嵌进去，“老老老……大，你怎么又把他弄回来了？”

“闭嘴，”红袖自己都不知道，她抬头望天，半晌才找了个理由，“没见人受伤了吗？我总不能把他扔大街上不管吧？”顿了顿，肯定地道，“嗯，就是这样。还愣在这里干什么，快去找个大夫！”

“可是……可是他是个犯罪分子啊。”

“……”红袖义正辞严，“正因为他是个犯罪分子，我才更要把他带回来，实话告诉你，我现在怀疑他们是个组……”

话没说完，她胳膊上昏迷中的晏雪裳起了惊人的变化，红袖和小当眼睁睁看着一个大活人在一片融融白光中，缩成了一只皮毛油亮的白狐。

红袖颤抖了半天，才忍住把狐狸从自己胳膊上甩出去的冲动，在小当又惊又惧的目光中，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嘴，“现在怀疑解除了，另外……大夫不用请了，找个兽医吧。”

小当此刻仿佛变成了她手里的一根箭，脑子已经彻底吓死，身体尚且健在，指哪儿打哪儿，听了她的话立即夺门而出，“嗖”一下不见了。

“……”红袖隔着老远喊，“把我的门板还给我！”

小当置若罔闻。

红袖权当胳膊不是自己的了，双手捧着晏雪裳，上供一样把他放在了自己的床上。

晏雪裳显然是有些不舒服，不由自主朝她的方向拱了拱，软软的毛擦过红袖的掌心。

红袖刚恢复知觉的胳膊又僵直了。

她费劲地搬了把椅子，坐在床边，看着床上这一坨雪白，从头到尾整理了一下思路。

起初手下来回报，他追着一个小姑娘跑到了夜市，于是她才追了上去，以为能现场抓获他跟“狐狸”接洽，来个除恶务尽。

但是现在，事情显然超乎了她的想象。

团伙盗窃什么的是不可能了，娘的“狐狸”本事再大，也不可能找来一只真狐狸精做帮凶。

想到这里，她的思维不受控制地劈了个叉，她想：“怪不得他要站出来为狐狸精说话。”然后她又想，“我冬天正好缺个狐皮围脖。”

床上的狐狸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，哼唧了一声，红袖脑中有根弦仿佛立时被拨动了，身体比大脑反应还快，等她回过神来，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抚上了狐狸的身体，由上而下细细安慰着。

然后惊奇地发现它腹部的伤口正在慢慢愈合，连伤口周围的血迹都在一点点消失不见。

这时候，红袖脑中自主冒出来从小到大听到的数本志异小说。什么美貌狐狸精半夜勾引书生，美貌狐狸精勾引过路樵夫，美貌狐狸精勾引念经小和尚……为什么美貌狐狸精从不勾引女的？好气。

正想得投入，抬起头时吓了一跳，被窝里的狐狸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了人身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。

7

红袖当机立断举起屁股下的椅子，防卫地退后三大步，直到此时才找到了一点属于姑娘的胆怯，“你别想勾引我！”

晏雪裳：“……”

可能是他醒来的姿势不对吧，他看了红袖一会儿，默默拉过一旁的被子把自己盖住，一直盖到下巴尖儿。

红袖：“……”

正当此时，小当领着一人火烧眉毛似的蹽了进来。他做属下做得比较到位，找兽医的半道上理智终于回光返照，没有丢下陷在妖怪手中的上司不顾自己跑路，而是扔了夺下的门板，去隔壁村里请来个道士。

道士手持大宝剑气势汹汹随小当进门，看清屋里的情况，把大宝剑放下了。不满意地怒视小当，“阿弥陀佛，虽然贫道是个神棍，但也是个有底线的神棍，逼良为娼的事情贫道坚决不做同党，”说着转向红袖，“这位捕头大人，贫道劝你把椅子放下，就算这位公子不从，你也不能利用职务之便强迫人家啊。”

红袖：“……”

她黑着脸把小当及神棍一起扔了出去。

回到屋里，带着一肚子的疑问正要开口，忽见晏雪裳示意她噤声。

她很顺从地闭了嘴，无声拔出自己的刀，因为她也听见了从门外的黑夜里时有时无传来的琴声。

她不由想起了在夜市里看到的那个小女孩，心想既然面前的人不是人，那么那个小女孩……

晏雪裳迎着她的目光，肯定地一点头。

“……”红袖分神想，“我嘞个去，他什么时候跟我这么默契了？”

琴声越来越近，晏雪裳跳下床跟红袖站在一起。

红袖趁机问：“这是个什么妖怪，为啥要缠着你？”

“还好，一个小妖而已，她只是报复心有些强，一旦发现跟自己作对的人，总要赶尽杀绝，我应付得来。”

红袖点点头，顿了顿，她鬼使神差补充了一句：“你别误会啊，我不是在关心你。”

晏雪裳古怪地看了她一眼，道：“那谢谢关心。”

“……”

红袖心想：“有这么明显吗？”

正要亡羊补个牢，晏雪裳就匆忙吩咐了一声“别出来”，然后直接穿门而出。

红袖腹诽：“我才不出去呢。”当她是傻的吗？抓小偷强盗她义不容辞，妖怪的事情还是不要参与了。

尽管这么想，但是她抱着胳膊在屋里听了一阵动静之后，还是忍不住将门开了一条缝。

屋外的小院中，晏雪裳周身像是裹了一条七彩华带，在漆黑的夜幕中璀璨夺目，煞是好看。

红袖见他青色的身影在其中游刃有余，放心地开门观起战来，权当晏雪裳给她放了一场烟花。

岂料那彩带似有眼睛，直直向她卷了过来。

红袖大吃一惊，拔刀一挡，谁能想到看起来柔软的彩带坚硬无比，她厚重的刀刃立时弯了下去，红袖被它攻得脚下一个踉跄，眼看就要栽倒，一双手稳健地扶住了她的腰。

红袖站直了抹了把头上冷汗，对上晏雪裳的眼睛，道：“多谢。”

那双狐狸眼睛弯了弯，“不必客气，一日夫妻百日恩。”

“……”这件事情告诉我们，出来混总是要还的。

七华弦小朋友好像对大人当着她面眉来眼去这件事格外不满，当下攻势更猛，一瞬间红袖放眼望去漫天漫地都是华丽彩带，巨大的阵结成个密不透风的茧，将她同晏雪裳裹在其中。

红袖看着这奇观，总结：“你们城里人真会玩。”

晏雪裳听闻转过头来，紧蹙的眉头舒展开一些，问道：“你不害怕？”

“这有啥好害怕的？”

晏雪裳二话不说，拿过她手中不能用的刀扔了出去，刀在擦到彩带边缘时，彩带好像有生命，立时发出“吱啦”“吱啦”的声响，须臾将刀吞得渣都不剩。

“……”红袖愣了一下，奋不顾身投入狐王怀抱，“大仙救命！”

明知道这样是不对的，但是晏雪裳就是莫名觉得自己心情有点好。

于是他对紧紧靠在自己怀里的姑娘伸出礼貌手扶了一下，温和地道：“你闭上眼睛。”

红袖立马闭眼。

只是过了片刻的工夫，周围就安静了下来。

红袖睁开眼睛，先是把自己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，发现自己一根头发丝都没少，不由舒了一口气。

晏雪裳站在她身边，手上握着右岸七彩琉璃的琴弦，身上的衣物尽碎成一条一条，仿佛被看不见的丝刃反反复复切割过，而血正从中一层层地往外渗。

“你……”红袖大惊失色。

晏雪裳只来得及对她笑了一下，光芒过后，地上躺了一只遍体鳞伤的狐狸。

8

三天后，凤亓要求跟晏雪裳视频通话。

接通了以后，镜子那头竟然出现了一个姑娘。

凤亓：“……”

凤亓炸了，“你你你你……你是谁，你为什么会有我们家小雪的镜子？你把他怎么样了？我警告你啊你这个凡人，你要是敢伤害小雪一根手指头，我我我……”

红袖被糊了一脸莫名其妙。

镜子晃动了一下，凤亓的脸换了一张看起来就很正常的姑娘，秦歌离抱歉地道：“你别介意啊，就当体谅一下孩子离家以后老母亲患得患失的心情好了。对了，请问晏大哥在不在？麻烦让他露个面，好让我身边这位老母亲瞑目。”

“哦。”红袖道了一声稍等，“今日是我寿辰，他给我包饺子去了，你们仙人真有意思，狐狸都会包饺子，不可思议。”

刚说完那边凤亓又炸了，“什么？！小秦你听到了吗？小雪竟然给一个凡人包饺子！包饺子包饺子！他不是说只给家人包饺子吗，那现在这是什么？我要再不拦着点，怕是过年都给他儿子准备压岁钱了……各位长辈要出柜的事情先放一放，我要去人间把我的柜门先关一关。”

一只手把红袖手中的镜子取走，晏雪裳将饺子递给红袖，平静地看着凤亓在对面抓狂，“说好一生一起走，你却背着我在外面有了别的狐狸精，我恨！晏雪裳我要跟你离婚，小秦归我，笑笑和咱家那只王八归你，大家分道扬镳两不相欠……”

停顿不过两秒，他的盛世美颜要是没有镜框拦着能当场穿透屏幕，“小雪你看看我坚毅的神情，知道我这次下的决心有多大了吧？你最好不要来求我，就算你回心转意，我也绝不会跟你藕断丝连的！”

“……那就离吧。”晏雪裳无动于衷，“你说完了没有，说完了麻烦换秦姑娘来。”

秦歌离的脸出现在镜中，“晏大哥，你身体没事吧？谢谢你帮忙收回七华弦，还有如果你俩真要离，我和笑笑都选择跟你，对了，冉冉已经来了凤族，你什么时候来跟我们汇合？”

“过两日吧。”晏雪裳道，抬头看了看吃饺子吃得一脸满足的红袖，迟疑了好一会儿，才下了重大决心似的，道，“我要带一个人一同回去……凤亓他又怎么了？”

“哦，没事。”秦歌离习以为常，“他就是突然听你这么说有点不能适应，大概是喜极而疯吧，他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，他要亲手把你泼出去。”

“……”